恶害夜火

嬷嬷滚

【鬼灭之刃/日黑】神垂下的蜘蛛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来赎罪吧,兄长大人。” 

  《神垂下的蜘蛛丝》 

  cp:继国缘一x继国严胜 

   

  壹 

   

   

   

  雾隐山下,松波滚滚。 

   

  陡峭山峰上藏有一条小径,继国严胜举着伞,穿行其间,露珠从嫩叶上滑落,浓雾渐散,日光穿过层层木枝,洒下金色碎屑。 

   

  继国严胜此行欲见其胞弟——继国缘一。 

   

  阶梯共一万两千阶,山顶建有一若水寺——传闻四百年前法然僧侣曾在此施教布道,一贵族由他点化,蔽除凡尘,皈依佛祖,遂特地为他搭天梯建此寺。凡人信奉佛祖,不惜通天之情感动真佛,后世受佛庇护,人民生活富足康乐,福寿绵长。若水寺香火不断,参拜已成了百姓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之事。 

   

  而如今,通天的幽径杂草丛生,了无人烟。严胜总算来到山顶,此刻是正午时分,日光下彻,地面蒸腾出茫茫热气,连空气都被烤灼曲折。严胜走过山门,却发觉眼前一片空旷,根本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热闹景象,若水寺只有一地死寂。 

   

  飞鸟在严胜头顶盘旋,发出几声凄厉的尖叫,这叫声只适合出没在残阳似血的傍晚,而不是天蓝如洗的正午。偌大的寺院唯有一红衣男子立于中央,宽肩劲腰,四肢修长,背对着严胜清扫灰尘,红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。 

   

  “继国缘一。”严胜出声唤道。 

   

  缘一停下动作,转身看着十几步外的严胜。微风吹动他红如鲜血的羽织,嘴唇微微的勾起一道圆弧。一向迷茫的眸子变得清亮。 

   

  “兄长大人。” 

   

   

   

  贰 

   

   

   

  继国严胜抬脚跨过门槛,走进佛堂,进入阴影的那一刻,严胜收起了他的伞。缘一仍立于阳光下,光芒太过耀眼灼目,燥热导致的口渴感令严胜痛苦难耐。 

   

  “兄长大人,那之后还过的好吗?” 

   

  严胜双目追随着缘一,血缘像一根线,紧紧的拉扯着缘一趋向严胜,可于严胜而言,再无他物能入他的眼,包括自己,严胜不愿说除缘一以外的事。 

   

  严胜环视四周,问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 

   

  “哦……”缘一本想像幼时那样紧靠着兄长,告诉他,他想多听听严胜说话,想抒发思念,年纪却收回了他撒娇的权力。 

   

  “……十日前,一厉鬼夜袭若水寺,全寺八十八人战至黎明,最终消灭了厉鬼……却无一人生还,住持曾对我有恩,我决定守灵一百日,以告慰惨死的灵魂……”缘一垂眸,羽睫微颤,眼中的情绪如墨浓稠。“缘一仍不明白,为何鬼能随便伤人,是因为有趣吗?”   

   

  严胜抬头,面前约二十人高的佛像闪耀着金光,神情和蔼,一幅普渡世人的慈爱相,他思索许久,猜想或许住持曾在缘一流浪时施予援手,恩人身陨,缘一心情怅然也是正常,于是摆出兄长的架子安慰道:“本性使然。” 

   

  多年练习剑术的手磨出一层硬质的老茧,严胜将手浸入山泉冷水,经毛巾细细擦拭,接着漱口,取三支香插入香炉,往日被挤满的香炉此刻显得十分可怜。严胜跪在软垫上,欲磕三个头,额头即将接触地面,太阳光下的缘一幽幽开口,道: 

   

  “鬼朝拜神佛,也是本性使然吗?” 

   

  继国严胜呼吸停滞,藏在袖子中的手轻轻一抖,利剑出鞘,斩出霜花般银色的亮光,爆破声划破空气,剑上鬼瞳四下张望,最终全部捕捉到缘一。继国严胜颤颤巍巍站起身,动作迟缓且僵硬,身子晃了两下,怒火已将他的理智焚烧成灰烬。

  六只鬼目占据了整张脸,继国严胜嘶吼道: 

   

  “你总是这样!缘一,无论发生何事都一副岿然不动的作态……鬼又如何?佛又如何?能胜过你,我愿意付出一切!” 

   

  阴阳交界线将继国缘一与继国严胜一分为二,也将血缘与亲情撕裂,堕入鬼道即万劫不复,死后只能受奈落的酷刑,直至偿还所有罪责。缘一手刃过无数只鬼,他的名字令众鬼心惊胆战,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猎鬼人。一日被分为两日过、无时无刻都想着在这个世界将所有鬼消灭干净的缘一,却未曾料想到最为珍视的哥哥会成为鬼。幼时性格清冷品行高洁的哥哥、陪他玩耍、对他最好的哥哥,想成为全国第一的武士的哥哥,竟然成为了鬼……记忆中高挂于蓝天的风筝,输赢对半的双六、还有整日缠着哥哥才能吹奏一曲的笛声,都好似最烂的笑话。 

   

  是上天在开玩笑吧? 

   

  缘一在日光中泫然欲泣,他拔出刀,对向自己的兄长继国严胜。剑尖仿佛依附了缘一的意志,怎么也对不准。 

   

  继国严胜看着弟弟这幅模样,从心底腾升起欢愉之感,他一生中日日夜夜的艳羡嫉妒,凡人对神技的求而不得,总算要迎来盛大的终结。他嗤笑一声: 

   

  “来战吧,缘一!” 

   

   

   

  叁 

   

   

   

  水滴声逐渐清晰。 

   

  滴答、滴答的在响。 

   

  是衣物洗净后展开挂起后在淌水,还是去小溪旁玩水后,湿漉漉的头发在滴水?是后者吧,缘一又跑去玩了,还非要拉上我,真不让人省心,才不会去,今日还未练习剑术,怎有那个闲工夫。

  不一会,风声骤起,风将雨水刮在树叶上,天神将雨做的棋子打翻,砸出满地慌乱,吵的严胜怒不可遏。这样的天气练习剑术连脚心都是冰的,一层层的冷汗冒出来,浸透的衣物紧紧的黏在身上,缠的严胜单薄的躯体动弹不得,严胜着实不适,偷偷的瞥了一眼剑术老师…… 

   

  该死!不该抱有偷懒的想法!剑术老师的目光审视着严胜,透过他的眼睛,严胜仿佛看见平日严苛至极的父亲的不满,深觉自己辜负了他的期望,于是抬起左手,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,直扇的鼻血溢出,眼白爆出血丝。 

   

  这副样子怎么才能超过那个人! 

   

  超过什么人? 

   

  等等……要超过什么人?! 

   

  严胜缓缓地睁开了六目,窗外正是狂风暴雨,颜色是堪比此刻他的心情的乌黑,想起身,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。他被四把日轮刀钉在佛堂上,左脚空荡荡,冷风吹飞单薄的裤腿,肢体断裂处血肉翻滚,伴随着滋滋声,他的肉化作灰烬,而新肉正在不断生长着,紧紧簇拥住缘一的剑刃,疼痛与灼热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,严胜痛的几近窒息,他不可置信的用眼神询问缘一。 

   

  缘一轻轻的抚上他的面庞,为他擦去脸上的灰尘,似是安抚严胜,泪珠从他的眼眶中滴落,原来梦中的水滴声是这样来的。严胜这才意识到他输给了缘一,他们过了几招?两招还是三招?为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? 

   

  啊啊……别再自欺欺人了!他出手时就无反击之力,什么啊……什么啊!十几年的练习,摒弃为人的尊严,却连在他面前握剑的资格都没有吗!严胜濡湿了眼角,缘一却认为他是痛的,于是颤抖着唇,夹杂着哭音道: 

   

  “十日前日出之际,我追寻鬼一路赶到这里,鬼被斩断四肢,已无再生能力,我从鬼的血液中闻到了兄长大人的味道……寺中的八十八人……山下的十二条人命……皆是兄长造出的鬼的恶行,兄长该拿什么去还呢……” 

   

  严胜目眦欲裂,极力挣扎,被利剑钉住的伤口可见森森白骨,他怒道:“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!” 

   

  “……若我亲手割下你的脖子,那只能是一尸两命,你灰飞烟灭,我自行了断。” 

   

  缘一捧起严胜的头,呼吸全打在严胜脸上。缘一神情凝重道:“兄长大人,你需要赎罪。今日起,我每天断你一处肢体,今天是左脚,”说着,严胜的左脚早已长出一截,缘一提起日轮刀,迅速斩下了严胜的左脚,严胜亲眼看着自己赤血横飞,宛若飘扬的红绸,一时间荒诞的说不出话。 

   

  缘一擦干净日轮刀,微笑着说:“待一百日后,兄长全身上下都换过一遍,那时的兄长定是崭新的、无瑕的兄长。” 

   

  严胜沉默了,他的左脚又开始不受控制的生长,似初春万物抽根发芽,一派蓬勃生机,他死死的咬着下唇,嫩肉外翻,鲜血汩汩涌出,缘一见严胜如此模样,细细的为严胜捏平衣襟处的褶皱,撩开额角湿润的发丝,徐徐道: 

   

  “你偿还血肉,我为你赎罪,一百日后,兄长会重获新生。” 

   

   

   

  肆 

   

   

   

  不知今日为第几日,绵延的雨期总算过去,雨不是为严胜而哭,太阳也不是为严胜而出,严胜别无他物,唯有疼痛,唯有疼痛是他的全部。 

   

  严胜缓缓地睁开眼睛,地砖缝隙中有柔嫩的绿植向他张开双臂,他的血浇灌出的植物在他身下框出一个个格子,几只蝴蝶俏皮的窜进屋内,趁着严胜无法动弹,伺机撩拨他的睫毛、头发,为所欲为,振翅间传过甜腻的香气。此刻这间“牢笼”外的世界定是惠风和畅,鸟语花香。 

   

  淡紫色的蝴蝶们在破开严胜脸颊的鬼目上休憩,严胜抿起毫无血色的薄唇,蝴蝶们便猖狂起来,纷纷凑到他的嘴角边,想亲吻他。 

   

  继国缘一靠着门,语气温和道:“兄长大人可算醒了。” 

   

  蝴蝶们惊得仓皇而逃,恍惚看去,就像是严胜口中吐出纷纷扬扬的紫色幻影。 

   

  严胜的胸膛上下起伏,他太久未进食,伤口恢复速度极其缓慢。按照继国缘一断下的罪,前天一次次砍断了严胜的手指,昨日是眼珠,今天是舌头。他不知道新生的肢体是否如继国缘一所说的崭新无暇,那也无所谓了,根植于大脑的疼痛禁止他胡思乱想,五感被剥离,连神智都快被摧毁,他在这美好的一天里只有一个愿望,就是仓皇赴死。 

   

  斩鬼的刽子手轻轻扳开了鬼的下巴,严胜舌头截面平整,凡人不可能斩的如此干净利落,严胜心里嘲讽道:这时候都要用完美的剑术来嘲笑我吗?继国缘一。 

   

  “两个小时才只长了这么点……兄长这样下去还未赎完罪,就会灰飞烟灭。”说罢,继国缘一伸出了白皙漂亮的手腕,青筋匍匐在细腻的肌肤下,如树木虬劲的根,充满男性的美感,日轮刀在上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,血液喷涌而出,缠绕着赤裸的手臂蜿蜒而下,似交错杂乱的血色藤蔓,手腕最终堵住了严胜因震惊而微张的嘴。 

   

  “我们生而同源,血乳交融,你即是我,我即是你。” 

   

  继国缘一缓缓地躺下,枕上哥哥的肩膀,缩在他的怀里,呼吸着只属于严胜的美好气息,他的腿圈住严胜的小腿,双脚再相互勾着,就像他们小时候一般亲密。严胜耳畔响起继国缘一清泉般的声音,浑身恐惧至僵硬,他清楚听见恶魔在自己的身边低语: 

   

  “请饱餐一顿吧,兄长大人。” 

   

   

   

  伍 

   

   

   

  严胜做梦了,他天天都会做关于自己过去的梦:父亲在梦中严厉的教导,温和的母亲目光似水,强大的弟弟手捧竹笛,美丽妻子温香软玉,襁褓之中软如羊脂,昔日同伴并肩作战,还有让他重获新生的无惨。这或许是漫长的走马灯吧,让他能够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,他现在笃定,赎完罪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。 

   

  不知不觉,白天总会匆匆溜过去,疼痛不再刻骨铭心,他学会了用缘一的视角记录着佛堂前的万物,他看蚂蚁、苍蝇、蜘蛛、萤虫,听风吹、雨落、鸟鸣,他冷眼旁观众生泯灭轮回,如佛堂之上的佛像般无情。生死瞬息之时,他总算懂得,这世间唯有继国缘一是他的真佛。 

   

  鬼狂欢的夜晚已悄悄来临。严胜掐住自己的腰,勉强起身,今日被腰斩了三十多次,现在能够恢复还要多亏缘一的血肉,他佝偻着身子,踉踉跄跄的走出佛堂,倚靠着门才堪堪直立。 

   

  他看见缘一站在月色清辉下练剑,就算是在夜晚,缘一也璀璨明亮如烈阳。他如火的发丝闪着银光,双眸耀眼如神祗,剑刃似由太阳锻造而成,赤红的羽织飞扬成浴火的凤凰,纯净高洁的月光此刻显得暗淡,萤虫纷纷躲避恐惧与之共存,皓月披上乌云不敢与之争辉,太阳神子如此光耀,月亮不及万分之一,此身此刃为天下无双。 

   

  他看了缘一一次,就再也移不开双目,眼中的羡慕早融化双眼,流淌成源源不断的泪水,他在呼唤缘一:好渴望,好羡慕,好想要,好嫉妒,凭什么,为什么,为什么会是你? 

   

  为什么不能是我? 

   

  ……我想与你争锋,我究竟做错了什么?凡人想成为神就是过错吗?严胜仓促的躲到门后,双手捂着脸,泪水便从指缝中流出,他哭的撕心裂肺,又不敢出声惊动缘一,只好咬着虎口,身体抵着木门渐渐滑落。 

   

  半晌,缘一收剑入鞘,他轻喘几下便稳定呼吸,明媚的太阳总算落山。风狂涌,剑气卷动了缘一凌乱的发,如在空中用羊毫挥洒红墨,缘一淡定自若,轻抬手肘,一束银光挑开严胜的剑刃,电光石火之间,日轮刀的刀背击中严胜的手腕,剑仓皇的跌落,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。缘一寻觅望去,只见严胜的右手哆嗦成筛子,脸上流出四条血痕,凄厉如扑火的飞蛾。 

   

  “啊啊……兄长大人!”缘一痛苦的呼唤严胜,眼角闪着泪光,向前迈一步,右膝盖往地上一磕,庄严的捧起严胜的剑,举高送至严胜的面前,将脆弱的后颈展露与严胜面前。 

   

  “兄长大人的目标是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,但在缘一心中,兄长的剑技已然炉火纯青……请与缘一一齐练习剑术吧!” 

   

  严胜眼眶中的血似是从亘古奔腾而来,源源不断的流淌,他的泪流了多久,缘一便举了多久的剑,天上月云的变换包罗万象,霞光隐隐透过湛青色的乌云,金灿灿的晨曦即将来临,庭院的鸟雀跳着钻出巢穴,叽叽喳喳的舞着、闹着,微风拂过满庭芬芳,吹开了满园姹紫嫣红,严胜的泪总算彻底干了。 

   

  受冷落已久的剑刃总算等来它的主人,严胜的手掌握住他最爱的剑,他抚摸着剑身的纹路,于神明面前忏悔。鬼的思想在这半夜被打碎再重塑,剥离的五感揉乱再摊平,他之所以能成为神,只是因为他是缘一。 

   

  严胜已然看开了一切。 

   

  严胜扶起缘一,怜爱的揉着神子的头发,抹去眼角的泪水,如兄长宠溺胞弟般微笑着说:“一定用全力打败我,缘一。”请尊重我,尊重我的剑术。 

   

  缘一抬眸,眼中似是燃起火焰。“是的,兄长大人。” 

   

  晨曦真正来临之际,这场比试就会瞬间结束吧,严胜想,凡人能远观太阳即是幸福,但那又如何,想要成为太阳的心永远也不会变。 

   

  这颗深爱着缘一的心,也永远不会变。 

   

   

   

  陆 

   

   

   

  自从缘一与严胜比试完后,严胜就陷入了长久的沉睡,缘一整日除了让严胜赎罪之外,就是守着严胜的睡颜,期待着这一百天早早过完,再趁严胜饥饿时喂食些血肉,只有一件事他不是为了严胜,那就是望着满庭院青翠欲滴逐渐染上腐朽,时光会记录这场长久的处刑。 

   

  今天是第一百天,严胜赎罪的最后一天,明日严胜便重获新生。缘一早已认定了他与兄长的命运,他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,他已经失去了所有,现在严胜是他的全部,就算是逆天而行,他也要让严胜重获新生。 

   

 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,轻柔的取出严胜送给他的笛子,挨至嘴边,吹着已吹奏过成千上万次的曲子。笛声悠扬婉转,在这晚霞沉没,圆月新出时,缘一心中满是希望。 

   

      严胜总算醒了,身下的绿植长的郁郁葱葱,如翠绿的褥子,他走到缘一身边,缘一察觉到了严胜,拿出早已珍藏的酒水,为严胜斟满。 

   

  缘一淡淡一笑,嚅嗫道:“想与兄长大人共饮。” 

   

  严胜已经恢复,或许是吸食了严胜血肉的缘故,他感觉力量在体内流转,他接过酒杯,轻轻转动手腕,白玉杯中一轮盈盈明月随水波晃动,显得格外诱人,严胜喃喃道:“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?” 

   

  “……” 

   

  严胜其实想先告诉他,这些年来一直都渴望变成你,无时无刻,每时每刻。他早已溺亡在名为缘一的湖水中了,这些天受罪时喊的名字是你,闲暇时陪伴自己的人是你,抛妻弃子的追随是为你,被父亲家暴的缘由是因你,被母亲疏忽是因你,快乐是因你,痛苦是因你,这二十多年的人生,三个月的鬼道全因你,心中脑中全是你,梦里梦外全是你,活着是为你,死去也是为你。 

   

  赎罪赎到最后,就是死路一条吧,手刃无辜百姓,残害昔日同僚,又怎么是一百日就能够还清的?明天你会砍下自己的脖子吧,无所谓,那是愧疚而幸福的死,死前能够和你一起生活,能被太阳的光辉照耀至死,也是凡人的荣幸,做好准备去接受一切恶果,哪怕是下阿鼻地狱受尽酷刑,不过在这个世界上留恋之人也只有你了,想与你待的更久些。 

   

  严胜饮下甜酒,桂花的香甜充斥口腔,令他回味无穷。这些话永远不会倾诉,身为哥哥的他有着自己的尊严,他在日日夜夜的赎罪中有些自暴自弃,而尊严永远不能践踏。可是他想被缘一亲手埋葬,而不是化为飞灰,想到这,他的心又开始暗自流泪。 

   

  “这些年离开家,经历了很多事。”缘一抱着剑,小心翼翼的凑到严胜的身边,依偎在他的怀里,缘一蹭了蹭严胜的头发,如慵懒的猫儿。倏的之间,秋风扫过寺院中生长四百年的银杏,金黄色的扇叶用生命在空中跳动最后一支舞,风吹了许久,久到严胜怀疑世外桑海变作桑田,风为他们编织了一件银杏叶做的毯子。 

   

  “与歌一起生活了十年。” 

   

  “歌,那是谁?” 

   

  “是我的妻子。她活泼可爱,我想与她好好的生活,牵着她与宝宝的手平静的度过一生。” 

   

  “平静的一生……” 

   

  “她死去了,和肚子里的孩子,一齐被鬼给……一无是处的我总算明白了我存在的意义——除尽天下之鬼。” 

   

  “我一直都敬仰着兄长,兄长性情高洁如皎皎明月,为报手下被鬼灭杀之仇而毅然决然加入鬼杀队,令我敬佩不已,您幼时对我的照顾我将永生难忘。” 

   

  严胜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,他疑惑地问:“我不明白,缘一,你究竟在说什么?” 

   

  缘一好奇的看向严胜的侧脸,严胜生有俊朗的长相,侧脸的线条优美迷人,面颊光洁如初,淡紫色的双眸在柔和的月色下温润灵动,与记忆中的兄长大人别无二致。 

   

  “兄长大人,怎么了?” 

   

  “你到底在说什么,我听不明白……” 

   

  “我在说自己的事情呀,兄长……严胜哥哥?这个世界是幸福的世界,能遇上哥哥是我毕生最大的幸运,那么先牺牲我一人的幸福,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平淡温馨的生活,我也愿意,哥哥也希望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吧,我答应哥哥,我会让你变得幸福的。” 

   

  “严胜哥哥,我希望你能享受到作为人的快乐,我们一心同体,明日后,哥哥……”缘一拉起严胜的手放在心口,神子的心脏跳动的强壮有力,震颤的严胜头脑晕眩,五脏六腑全都搅成一团,缘一闭上眼睛,虔诚的许愿: 

   

  “哥哥会永远幸福,哥哥的梦想也会成真。” 

   

  “你不是继国缘一!” 

   

  继国缘一是神,而不是希望过平淡生活的普通人!严胜甩开缘一的手,打翻满地酒水,圆月死在了粉碎的酒杯里,缘一被严胜吓到,他恍惚的看着严胜,不知何时,他的眼前浮现出他们的父亲,就好像他们的父亲在对双胞胎哥哥大发雷霆。 

   

  “你在说什么?继国缘一,什么一无是处!什么平淡的生活!你究竟在说些什么?原来靠这样你才明白你存在的意义吗?” 

   

  “哥哥……你怎么了?” 

   

  严胜扯动嘴角,干巴巴的笑了两声,接着死死扯过缘一的衣领,把缘一拖拽到自己的面前,压着嗓子凛声问:“你的梦想是与妻儿共度一生?难道过平静的生活是你这辈子的梦想?” 

   

  缘一点点头,“是的,就算是我,也想要平淡的幸福。” 

   

  严胜掐住了缘一的脖子,眼中爆出血丝,他的声音如落石,带着压抑和绝望,他眼中含泪:“那我抛妻弃子到底是为了什么,我苦练剑术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超过一个想要过平淡生活的凡人吗?你觉得是吗!我告诉你!我想要成为的是神!是继国缘一!” 

   

  “哥哥……你……” 

   

  继国严胜一把甩开缘一,缘一趴在地上干咳了两声,他面无血色的看着继国严胜抽出利刃,对准自己的眉心:“我不要赎罪了,帮我赎罪的人不是继国缘一,只是一个冒牌货而已。” 

   

  “哥哥!” 

   

  “滚开!”说罢,继国严胜欲抬脚离开若水寺,缘一支撑着膝盖站起身,冲严胜大喊: 

   

  “不许离开!” 

   

  继国严胜如明镜般的剑身上倒映缘一的面容,他皱眉道:“你敢拦我?” 

   

  缘一也抽出日轮刀,对准继国严胜,他难得的生气了,凛声怒道:“不许离开。” 

   

  “我宁愿当鬼,也不愿让冒牌货杀了我。” 

   

  缘一捏紧剑柄,绝望的说:“我怎么会杀了你?!” 

   

  “那就让我离开!” 

   

  缘一不敢相信的怒斥着继国严胜,他扯着嗓子,喉咙里发出沙沙声:“你赎罪是因为你造下业果,而不是因为帮你赎罪的人是继国缘一!” 

   

  “滚,我不想听你再多说什么!” 

   

  缘一步步紧逼,眼中满是阴霾,他将剑指向继国严胜的脖子,一字一字笃定道:“不可以离开,不可以出若水寺。” 

   

  继国严胜的手轻抚剑身,他感觉现在自己体内充满了无穷的力量,比原先要强百倍不止,他认为终于可以与缘一一决高下,他昂首自信道:“那你试着就留下我吧!” 

   

  缘一挥舞日轮刀的那一刻,双眼含泪,泪水撒成月光下晶莹的珠链,他绝望的问继国严胜——这个第三次对他刀剑相向的男人:“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,告诉我啊,哥哥,继国严胜……” 

   

  缘一永远也等不到继国严胜亲口回答,一剑横斩,刀光剑影便是他的答案。 

   

  这一夜他们战至脱力,战至黎明,再次清醒时,继国严胜趴在草地上,浑身如散架一般,嘴里溜有灰尘的味道,抬起头,金光佛像慈爱的看着他。 

   

  他战败了?继国严胜头痛欲裂,他的手捂住头,狠狠的捏着自己的头颅,外力没有半分效用,待意识稍微恢复,他挣扎的爬起身去找寻继国缘一,继国缘一在他心里的形象彻底死了,他要去把那副躯壳毁掉,可在佛堂里转了整整一圈也未寻得缘一踪影,正当他疑惑时,他发觉左手手腕处一圈厚厚的绷带,他向下看去,身上穿的是赤色羽织。 

   

  他呼吸一滞,朝空旷的佛堂问:“……继国缘一?” 

   

  余音回荡,却没有人回答他,包括慈爱的佛像。 

   

   

   

  柒(终) 

   

   

   

  邻里乡间都传言,自从若水寺遭劫难后,整座山都被鬼缠上了,每每有乡亲想要上山看看情况到底如何,总会被不知名的鬼魅给引下山去。 

   

  西街的妇人捂着圆圆的腹部,“那怎么办啊……平时我们还有若水寺的僧人庇护,如今又有谁来保护我们……” 

   

  团子店老板安抚她,说:“说不定鬼杀队的会来保护我们呢,不过你也小心,听说鬼最喜欢吃孕妇体内的胎儿,这几天你可要让你丈夫多叫几个朋友守在你屋子周围啊。” 

   

  帮工的丫头铃玉多送了一个团子,笑嘻嘻的说:“才不会有事啦,您可放心吧,佛祖可开眼啦!这三个月来我们这周围几个村子哪有什么鬼出现啊,照我看啊,定是我们平时烧香拜佛感动了上天呢!” 

   

  东街口游手好闲的混混阿祁啐了一口,“哪有什么佛祖,要是有能死那么多人?我才不信呢,今年你们的收成怕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吧!还想上山拜佛,有那吃的还不如来供奉给我!” 

   

  铃玉狠狠的锤了混混一拳,“吃不吃?!不吃给我混蛋!” 

   

  “你这臭娘们用这么大劲干嘛呢!打坏了你可要赔的!” 

   

  混混周围五六个小哥连推带搡,起哄道:“阿祈哥吃饭可从来不付钱呢,怎么今个儿不光有钱付?还请兄弟啦?从哪偷的?” 

   

  “屁!少他妈拿我打趣,吃东西都闭不上你的狗嘴,赶紧给老子夹紧!” 

   

  正当客人们起哄闹来闹去,团子店里热闹非凡时,一武士从光中走来,掀起门帘,铃玉上去招呼他,却发现此人身姿挺拔,明眸皓齿,肤白胜雪,英俊非凡,直看的面红心跳,吱吱呜呜紧张的说不出话来。 

   

  混混们一拍桌子,指着武士骂道:“阿祁哥,这他妈哪来的小白脸,兄弟们干他!” 

   

  武士环视一周,浑身气场仿佛身披冰雪,他若有若无的露出他的剑,混混们有些忌惮,便悄悄了。混混阿祁实在气不过,冲上去想揍武士,结果被武士抓住手腕掀翻在地,疼的阿祁滚在地上捂着肚子嗷呜直叫。 

   

  说来奇怪,武士垂眸看着阿祁,又掠过所有人,最终淡淡的嘱咐了一句“注意安全”便转身离去,留下一屋子的人面对面干瞪眼。阿祁痛劲过了,便颓唐的坐在那里。 

   

  门帘下橘黄色的日光,在那身上像是死了,与那武士对视过后阿祁仿佛被夺走了魂魄,他只感觉喉咙好梗塞,好悲伤。 

   

  夜幕降临,几道身影窜入这个村庄,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,七八口人家被鬼破门而入,四处逃窜,阿祁随手捡了一把斧头,一把削掉了鬼的半个脑袋,那鬼扶着半个头颅,红的黄的直往外洒,恶心的阿祁一阵反胃。 

   

  一会儿后,各地的尖叫声消失了,还在和鬼对峙的阿祁不敢置信,不会是人都死光了吧?阿祁年轻力壮,身高腿长,趁着鬼失明的时候狠狠的用斧子把鬼锁在地上。 

   

  “小心啊!阿祁哥!”铃玉想上前帮他一把,被阿祁狠狠的吼了一通。 

   

  “他妈的,臭娘们,往远处滚啊!别给老子添乱!”阿祁额头青筋暴起,身子压制住鬼,斧头死死的卡住鬼的脖子,可是鬼的头缓缓地恢复,白色的骨上逐渐爬满血色的肉,再是鼻子、眼珠,阿祁的心凉了半截…… 

   

  完蛋了,交代在这儿了,阿祁痛骂着铃玉,可是怎么骂铃玉都不肯走,什么七大姑八大姨,什么身体器官骂到三岁小孩都会说的脏话,骂到最后铃玉破涕为笑,一步步坚定的朝阿祁走来。 

   

  “阿祁哥,咱们一起吧。” 

   

  阿祁用尽了力气,脸上糊满了汗水,直到被铃玉从身后抱住,他像小孩子一样哇的哭了出来。 

   

  阿祁被鬼狠狠的抓乱了头发,鬼挣开斧子,从地上猛地跳起,阿祁和铃玉握住手,空中一轮圆月宁静而美好,月兔在月亮上捣着药,神界绝对不是这幅人间惨象。 

   

  嘶—— 

   

  正午见过的那位武士从房顶轻轻一跃,整个人被一轮月亮圈住,脸上赤红色的斑纹像是燃烧的火焰,美丽如同天上下凡的神明,鬼的脖子被齐齐斩下,化作月下的灰烬。 

   

  武士稳稳的落在地上,扶起了瘫在地上的二人,铃玉扶着武士站了起来,而阿祁却不愿意起身,武士以为他是因为村中有人死掉而难过,于是安慰他道:“放心,没有人有伤亡。”他的声音平淡如水,红艳的羽织如安静燃烧的火焰,不知怎的,铃玉却觉得红色并不适合他,他更适合深沉优雅的颜色。 

   

  “谢谢您……”铃玉再次哭了出来,而阿祁早已看的痴了,他端正的跪在地上,身体下伏,对武士土下座,他渴望这份强大,也想要变得像武士一样强,于是他问:“我可以追随你吗?我什么都不要……请教会我如何变得跟你一样!” 

   

  武士眼眸中闪烁不知名的情绪,他摇摇头,劝阻道: 

   

  “跟随我,你的寿命就只有二十五岁……甚至二十五岁之前,你就会被鬼杀死。” 

   

  阿祁听到这话,身子吓得僵硬了。 

   

  “去过普通人过的幸福生活吧,这没什么不好,无须担心,我会以斩鬼为己任,这是我生存的意义。” 

   

  阿祁被铃玉扶起来,那种难受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,他问:“您并不幸福,对吗?” 

   

  武士淡淡的笑着,月下的他高洁静美。“我很幸福。”我被爱着,我实现了梦想,我很幸福,我这一生要肩负起痛苦的幸福。 

   

  就算五感被剥离、失去七情六欲,也已经搭上了神垂下的蜘蛛丝。 

   

  “恩人!请告诉我们您的名字!” 

   

  武士逆风而去,仿佛走进幽幽的月光里。 

   

  “继国缘一。” 

   

  继国严胜如此说道。 

   

  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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